靖国神社,这个在东亚近代史上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建筑物,至今仍会引起无数争论。
它坐落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九段北,占地十万平方米,始建于1869年。
这里祭奠着明治维新以来历次战争中的死国之士。
至今,二百四十六万六千军人的魂灵被“招”来这里,像一滴水融入一池水,他们都不再是个体的魂,而是一个群体的存在。

日本是暧昧的民族。
因为暧昧,使得靖国神社的所谓神圣性存在道义上的混乱,至今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精神指向。
自二战后,这里供奉的东条英机等14名甲级战犯的牌位,成为日本和其余东亚国家长久以来矛盾的焦点所在。
来自中国的纪录片导演李缨用十几年时间,记录下围绕靖国神社所发生的一切:
小泉纯一郎在民众的欢呼和支持声中走入神社进行参拜。
二战老兵穿着当年的军装,整齐划一前来祭拜亡灵。

反对参拜的呼声从年轻人的口中响起,但他们却被固执的“长辈”驱逐出去。
美国男人声援参拜,却有日本人拒绝美国国旗的出现。
台湾原住民每年都会赴日,强烈要求将祖先牌位撤去,带回台湾。
这些事,每天、每年都在发生,围绕靖国神社引发的争论从未平息。
2006年,陷入资金困境的《靖国神社》从韩国釜山电影节、美国柯达基金得到资助。
随后,凤凰卫视决定协助制作,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及北京中坤影视制作公司也参与合作制片。
但意义尤其重要的,是影片最后得到了日本文化厅艺术文化基金的赞助,这为影片的资料搜集打开了很多渠道。
影片的日方发行公司说,《靖国神社》是日本2007年度“最为刺激”的一部电影。

因为这部拍摄了八年的纪录电影,彻底透视靖国神社的秘密:
一场充满罪恶的侵略战争,充斥着傲慢与偏见。
时隔多年,狭隘和自负怎样才能驱除,战犯怎么会成为英灵?
东京审判判为战犯的人,如何能够化为内政问题,进入靖国神社?
人死即成佛,死意味着脱离所有的业,这已是日本千百年不变的宗教信条。
二战结束后已73年,靖国神社周边成了这部纪录片的舞台。
不同的人对靖国神社抱着不同的看法,在神社内擦肩而过。

镜头一:两日本学生反对参拜被掀翻
日本国歌声中众人向神社行礼参拜,前排一角突然喊出:“反对参拜靖国神社!”
声音来自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一阵骚动,学生很快给推出人群,有人冲上来把他掀翻在地,用相当专业的柔道绞技动作勒住脖子,死死摁在地上。
终于,有人竭力拉开他们,学生和他的同伴一言不发,在阵阵叫骂声里退却。
一老者紧逼着他们走了很远,并不动手,只一遍遍呵斥:“混蛋!中国人滚回自己家去!”
但这两个学生都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镜头二:美国人举星条旗被喊“滚蛋”
神社前往来的人流里出现了一个美国人,举着星条旗,呼喊口号:“支持日本首相参拜!”
一时间他成了明星,身边围成人堆,三两个懂得英语的过来跟他攀谈,他也忙不迭掏出传单散发。
正热闹,身后却杀出一位举太阳旗的壮汉,二话不说要赶他走:“你算来这儿干嘛的?谁让你举美国旗的?这是你们举旗子的地方么?赶快给我滚蛋!”
美国人听不懂,有人想跟两边都做个解释,但场面已经乱成一团,说不清楚。
最后是警察把这个又惊恐又莫名其妙的美国人请出了神社。
从1997年开始持续拍摄影片素材,这样的冲突李缨自己当然也没少经历。
有很多次,他拍摄的素材硬是让人抹掉,甚至直接把磁带拿走。
“这个没办法,硬碰没有意义。”李缨说。
刈谷直治,九十高龄的靖国神社宫司,也是锻造“靖国刀”的最后一代匠人。
《靖国神社》是从做刀开始的,刀意味着日本武士的“魂”,也是靖国神社的“神体”。
年迈匠人在他昏暗杂乱的锻冶作坊里,正在打造一把刀,他显得那么乐在其中。
耐心投入,忘我极致,像所有敬业的日本“职人”一样,他的姿态带着妙不可言的审美意味。
刈谷直治的刀,是精美的工艺品,也是凶器。

从昭和八年到日本战败的十二年间,这位大宫司尽心尽力打造了8100把“靖国刀”,悉数奉送战场,挥舞在侵略者的手里,去嗜血,去杀戮。
黑暗中,炉膛里的火光温暖而怀旧,如呼吸时明时灭,一次次映红老人布满皱纹的脸。
一块燃烧的铁板在老人极富节奏的敲打中得以延伸,渐次成型,伴随着击打的锤音,老人的身边飞溅出美丽的铁花。
在长年累月的手艺里,无数铁块转为匠人的作品,变成凶器,变成仇恨,变成惊心动魄,变成身不由己的使命。
同为铁质,可成螺钉,可成镐,可成犁,可成钟,可成桥,可成塔……但是它们成了靖国刀,成了帮凶。
李缨为刈谷直治的手做了个特写,他的手已严重变形,粗糙丑陋,却又那么灵活、自在、富有魅力。
李缨打开杂志,里面有日军斩杀中国人首级的旧照,李缨问:“杀人者用的是不是靖国刀?”
老人无言,他很谦恭的凑过身子,眯起眼睛阅读杂志上的文字,他那异乎寻常的手指从字里行间划过,在纸张上划出坚硬的摩擦声。
自始至终,电影不断穿插匠人做刀的镜头,日本刀的制造工艺最早来自古中国,日本人把锻刀视为绝技,一直被神秘的保留到当代。
今天,日本刀已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品,近乎美轮美奂。
但,当我们用击赏目光抚摸一把刀时,请不要忘记,刀锋间暗含着的凛然寒气和杀意。
李缨不断询问刈谷:“你们当时在这里工作,怎么感受靖国神社的神灵的?这地方,对你们来说到底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老人只是沉默。

唯有一回,李缨很随意地问:“休息时,您都听什么音乐?”
刈谷蹒跚起身,找出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
那是裕仁天皇的讲话,历数着明治以来,近百年的光辉历史,和这个国家的伟大成就。
“靖国神社是天皇的神社,神社里现在还进行招魂仪式,这是日本文化的一个秘密。”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也是李缨不断学习、研究日本历史与文化的过程,他的关注点从南京到神社,再到天皇。
天皇掌管着招魂仪式和国家礼仪的最重要存在与最高权威。
但,天皇更是日本不可轻易触碰的禁忌话题。
在《靖国神社》片尾使用了大量历史影像素材:
侵略战争中的斩首、天皇参拜神社、倾泻弹药的战机和原子弹爆炸之后的广岛废墟……
这些素材来自档案馆、电影资料馆、NHK、每日新闻社等机构,以及一些日本专家的私人资料。